次日，须弥山金光淡去，有贵客莅临。

大的夋鸟身披万丈辉芒，缓缓落在善见城上，继而垂首侍立。

最古老纯粹的光明凝聚成一人身影，从夋鸟背上行至殊胜殿前，步伐从容，风姿卓绝。

诸天人纷纷伏地行礼：“参见昼神冕。”

温暖的光辉映照着遍地宝物，折射更为璀璨的华彩。阿素落顿时觉得眼花缭乱，完全看不清昼神的面容。

“昼神冕，有失远迎。”释提桓因将她掩在身后，“不知归墟的望木之枝长势好？”

“尚。”昼神上玄倒也不多寒暄，便直说了正事，“道祖命本座从苦海中寻回一粒凡尘莲子，作为望木之枝的回礼，时他亦劝告：只有这粒莲子开花，你二人才结为夫妻。”

炽烈光辉中悠悠飞一物，如有所感地落到了阿素落的掌心：不过雀卵大小，色泽赭褐，表面光滑，确实是寻常凡物。

“谢过昼神冕，道祖生而知之，必不敢有违其言。”

既得释提桓因的答复，昼神与夋鸟就此离去。

释提桓因目送光明消失，不由得叹道：“情烈若酒醉人，情深若海溺杀人。”

“此话怎讲？”阿素落拉了拉他的衣袖。

“亦是东天界道祖无极所言。”释提桓因回身牵着她的手，一回到殊胜殿中。

炉香静相逐，游丝转过云母石雕花屏风，释提桓因伸手弹一点金光，没入殿侧的七宝琉璃镜——

“帝释天，本座此番前来，是为了向你西天界求取望木之枝。”

镜中的释提桓因双手合十道：“昼神冕有所求，本该竭力敬奉，只是红焰帝幢王佛往生之前，曾对望木过禁咒，以我提婆族微弱神力，实难抗衡。”

“无妨，本座有解咒之法。”

昼神上玄虽是携光明与温暖而至，但他己却似乎了无生机：“本座求望木一枝，将植于天东归墟。待到亭亭如盖时，见嫏嬛归来，情愿以百身赎兮。”

金光漫散，镜面重新映相依相偎的那双伉俪。

阿素落仰着脸问道：“‘嫏嬛’是谁？”

“约百年之前，身化天书的道祖第三徒，即是‘嫏嬛神女’。”

“昼神喜欢她。”说完，阿素落己极为笃定地点了点头。

“或许不止喜欢。”释提桓因紧拥着她，如藤蔓攀缠树木，“就像是，我对你一般。”

阿素落面带微笑：“既忧且怖？”

“长忧亦长怖。”

释提桓因虽说要遵循道祖的劝告，但昼神一走，他便迫不及待地命人筹备起婚礼来：只道有阿素落在，莲子开花，绝非难事。

莲子既已择主，阿素落便将其种到了须弥山的湖里。此处幽静无纷扰，反而比须弥山顶更适合那粒凡尘莲子生长。

“‘由爱故生忧，由爱故生怖’。”波旬离暗的声音蓦然响起，令阿素落心神一凛，“但你知，‘一切恩爱会，无常难得久。生世多畏惧，命危于晨露’。”

即使听她话中的蛊惑之意，阿素落也不为所动：“我知道。”

“你就不怕帝释天终会变心毁诺？”

“难道莲子会怕

己开不花？”阿素落望着开遍湖中的诸色莲花，神色恬淡如初。

波旬离暗当即大笑：“你说得有道理。这粒莲子也将开最美的花，看来用不了多久，我就以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了。”

“你现在也以问我。”

“不，现在还不行，我要的是最好的答案。”

阿素落心里倏地有一丝不安：“波旬离暗，你到底是谁？”

“公主，怎想起要问这件事了呀？”波旬离暗将尾音拖曳得极诡魅。

“除了我以外，无论释提桓因还是昼神，他都没发现你。”就算察觉己是在与虎谋皮，阿素落依然沉着镇静。

“你不属于器世间，更不属于天界，却又是比昼神更加强大的存在。为了寻求一个问题的答案，就来帮我平息两族的战火。我岂会信你再没有别的图谋？”

波旬离暗嬉笑着反问：“都说我比昼神还要强大了，那我又在你身上得到什呢？”

阿素落微微蹙眉。

她正想着如何开反驳，却见到整座须弥山上而的金光，忽地在一瞬间尽数熄灭了！

☆、第三十七章

须弥山昼夜昭然的金光熄灭之后，阿素落已顾不得再探究波旬离暗的蹊跷来历。

她此刻只在意释提桓因的安危。

提裙在七宝阶道上一路飞掠，见周遭诸天人再一次面露痴迷神色，阿素落心中越发焦灼：释提桓因在她身上施加的“罗刹海市”术法竟也失效了！

入了善见城，阿素落又直奔殊胜殿，无暇理会跟在她身后那些似蜂群逐花而来，且越聚越多的提婆众。

然而殊胜殿大门却紧闭，其中不闻半丝乐声。

连一直侍奉着帝释天的臣属随从都被赶来，只跪伏在殿外，战战兢兢地等候召见。

阿素落未至殿门，就被一名面色戚然的乾达婆族拦住：“方才，帝座他浴水沾身，水珠却停住不干。”

她说得语焉不详，阿素落这会子分寸已乱，怎听得弦外之音，便不愿理会她的劝阻，顾走上阁道，轻轻叩了叩门。

“释提桓因，是我。”

许是听清了阿素落的声音，殿门开一缝，只容她一人闪身进入。

殿中光线晦暗不明，而地上皆是金玉碎屑器皿残骸。

阿素落踮着脚谨慎地走进去，沉重的殿门再次紧闭，发轰然声响。

她心蓦地一跳。

只见重重纱幔之后，帝释天倚坐在宝座上，半边面容隐在阴影里，辨不清神情喜怒。

座前是被摔得破裂的七宝琉璃镜，大大小小无数片似灼灼银鳞，映照无数个宝座上的帝释天，乍一看有些怖。

他抬起头，如从前的千百次那样凝视着阿素落，声音却低哑得很不寻常：“你，过来。”

她眨了眼睛，还未反应过来，整个人就被一股无形之力扯了过去，落到帝释天怀中。

“阿素落，你该唤我一声‘帝座’。”

帝释天的气息拂过她耳边，骤然间乍暖尤凉。

惊诧之余，阿素落嗅到了浓烈的异香，那香气甜极略苦，甘中微辛，丝丝缕缕渐有些摄人心魂。

“我命

人寻找天地间第一朵红莲，取其花色捻线，为你裁制霞衣，你觉得欢喜？”

香风绕至颈侧，被紧扣住腰腹的阿素落微微颤栗：“...是欢喜的。”

红莲花色幻化为细长绸带，将她牢牢缚住并缀到了半空，如一只陷入蛛网的蝶。

“连你也怕我了？”帝释天却倏地轻笑。

这句话他薄唇之间吐，便如面前悬刀，反倒使阿素落擂鼓似的心跳稍微平缓，有一瞬冷静。

“从未。”

似乎这两个字取悦了他。

处于黑暗之中，阿素落眼不视物，却感觉到，原本漫上周身的凉意渐渐褪去，转而是温水般暖意将她浸透。

时，她听到了帝释天不容置喙而极具威仪的声音：“只有天地间最美的一件嫁衣，才配得上天地间最美的新娘。”

话音渐落，天地间凋零已久的第一朵红莲，便在此刻重新绽放：玉竹般的枝寸寸深植于水底，濯清涟而，也似梢风劲质，促节穿波，戢戢花初开，风动而露滴沥。

水面波光荡漾，将花枝倒影晃得婆娑如舞。

这一切过于奇异香艳，阿素落沉溺于香气中，竟难以分清是幻象还是真实。

忘了是谁先向对方伸手。

指尖触及之处，将暖意点燃成漫天大火，迅速将温水煮得沸腾。

昏昏沉沉间感到干渴，她便忍不住从刀尖舐取腥甜蜜意，哪怕被割伤，痛极也近乎愉悦灭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