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明辉拿着外甥女给的香曩很高兴:“妞妞知道我喜欢鹦哥。”高兴的舅舅就要给外甥女回礼,在身上摸索摸索,找个烟灰色旧荷包,打开,倒一个玉环来,羊脂白,并无杂色,显得温润爱。呲着牙混地说:“舅舅也没什好东西,这个给你玩吧。”
方晴估量这物件不便宜,便不敢拿,只说太贵重了,舅舅还是给我写幅字吧,我爹常夸舅舅的字有风骨。
吴明辉瞪眼:“长者赐,知道吗?”又眉开眼笑,眨眨眼:“字还不好说,大妞妞喜欢李太白吗?舅舅给你写个将进酒。”给十几岁的外甥女写将进酒……这事也就吴明辉干得。
吴氏也要推辞,哥哥家实在不宽裕,这块玉看着成色挺好,或当或卖,都够一阵子嚼裹。没想到吴明辉很是坚持,关氏并不知道何时吴明辉有这个玉环,虽觉得值些钱,但看吴明辉坚持,吴氏对娘家又一向大方,便也劝方晴收。
到方旭献上己画的扇面时,吴明辉尴尬地摊手:“舅舅这回没东西给你了。”
众人大笑。
关氏嗔道:“还指望你?”说着打开炕头小柜,拿一条鲜红的围巾给方晴,给方旭的则是一条天蓝的。围巾是个时髦玩意,方晴曾见县上有人围,男士配中山装或者长衫都说不的和谐大方,女士配旗袍也显得温柔婉约。方晴方旭都高高兴兴地谢了妗子。
大人在房里说话,方晴被表嫂表妹拉走说悄悄话,方旭则被哥哥带去玩。方晴也就顺手再送两份礼物,每人两块手帕。得到表嫂做的布袜子两双,表妹做的棉手套一副。都是质朴无纹的类型。
对比着方晴精致的绣花锦缎手帕,芙蓉只是大咧咧地赞叹“晴姐姐的绣活真好”,表嫂赵氏却颇不在,红着脸说,“妹妹别嫌弃,嫂子不大会绣花。”
方晴听母亲说过赵氏,说是赵家比吴家还不如些,赵氏家里兄弟姐妹又多,想来穿衣便更不讲究,这细致些的刺绣便不大在行。
方晴便笑着拿己的素白洋布手帕,“嘿,你看我这日常用的手帕子……”跟赵氏给的袜子简直就是一套的。
赵氏芙蓉都笑了。赵氏觉得这个表妹是个厚道的,芙蓉上次和方晴见面彼此还小,印象并不深,这次见了,觉得果真是己的表姐妹,对脾气。三个人说说笑笑,一会工夫便亲近起来。
第11章 吃饱来闲逛
芙蓉是个促狭的,洗了几个脆桃,冲赵氏和方晴眨眼睛:“说了这会子想也渴了,咱给阿玛老姑他送桃子去。”
“你又淘气,小心舅舅呲嗒你。”方晴笑说。
“你不淘气别跟着来。”芙蓉笑着扬起小。
“偏跟着,舅舅知道我是个老实的。”方晴笑着说。
“是,是,老实里面挑来的。”
表姐妹逗着嘴便端着桃子往正房里来。赵氏便说去看看准备晚饭,到底没好意思去看公公的笑话。
还没进屋,方晴和芙蓉就听见吴明辉说:“嘿,这牙粘好了,你摸摸,你摸摸。”进门打眼一看,吴明辉张着嘴呲着牙让关氏、吴氏、方守仁摸。
结果谁都不摸,关氏嗔道:“发什疯,粘好了就粘好了呗,还呲牙咧嘴的让人摸,真是越老越回去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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芙蓉跑上前:“阿玛,我摸摸,我摸摸。”
“你别哈登,小心给我弄来。”吴明辉紧着护着那俩牙,众人一乐。
芙蓉悻悻地给众人分桃子,专门给父亲挑了个硬的:“阿玛,粘没粘好,一试便知。”
吴明辉想了想,到底换了个软和些的,捏了捏,还是有些硬,算了,试试。
除了芙蓉开始嘎吱嘎吱啃桃子,别人都不吃,且等着吴明辉试牙。吴明辉一去,嗯,不错,牙好使。
“没想到这办法还真行,大哥这也是一个创……”方守仁笑着说。
却不知一句话没说完,吴明辉苦脸来:“牙掉了。”
当除了吴明辉都笑了起来。
关氏笑说:“让你想一是一,活该。”
吴明辉己也笑:“没想到我这牙比来水管子还难伺候。”一句话让刚停的众人又笑起来。
正笑着,赵氏进来请示晚饭吃什。关氏和吴氏商量,最后决定吃面条。
吴氏笑说:“不知道怎的,在沧县就做不家里的味来。估计是面条不如嫂子擀的好。”
“那是你手劲不行,芙蓉还有你侄媳妇也擀不好面条,劲小。”关氏生得比吴氏还要高些,又不像吴氏一样苗条,又常干体力活,手劲比一般人都要大。“我擀面条,你吃个够。”关氏和吴氏姑嫂感情一直很好。
“行,我炸酱。”
当不分主客,女人都去厨房做饭,吴明辉和方守仁去院里喝茶纳凉,而吴理兄弟三个还没见踪影。
知道方家天来,有提前买好的猪肉,便用猪肉丁炸酱。又有院子种的黄瓜豆角芫荽菜,都摘些,该切丝切丝,该切末切末,又炸花椒油,砸蒜泥……娘几个一通忙活。
到厨房传炸酱的香味,关氏把面条也切好时,吴理兄弟几个才回来。吴彦手上拿着一罐子的酸梅汤。于是闹着分酸梅汤喝。罐子虽不小,但奈何人多,只一人分得一小碗,分完罐子底还有冰渣子。
又酸又甜,喝进嘴,就感觉一股子凉气进了肚子,方晴激灵灵打个颤,觉得这实在是无上的美味。沧县的酸梅汤,不论街上卖的,还是母亲己做的,都不如这个。
吴明辉却说:“这还不够好,要说好喝,还是信远斋的酸梅汤,那才够味。”吴明辉虽不富贵,却像多数旗人一样,讲究吃喝,对京城名吃门清得很。
“你看这稀汤寡水的,信远斋的酸梅汤梅汁稠,水,冰糖多,味道浓酽得多。那冰也不是直接放到放到酸梅汤里,而是用黑漆大桶里面放一白瓷大罐子,桶内罐外用冰填上,所以叫‘冰镇’。”①
“跟舅舅在一起就是好,连喝个酸梅汤都长学问。”方晴觉得舅舅跟火车上遇见的郑先生在一起肯定有话说。
芙蓉本想笑话表姐拍马,却不想姑父方守仁说:“确实处处皆学问啊,信远斋把这门学问做好也便以安身立命了,并不一定非要子曰诗云的。”
方晴对作为教书先生的父亲说这种话很是有些诧异,又不禁在心里打趣父亲:“看来真是人心不古了呢,先生都把安身立命看得比子曰诗云重要了。”
“安义你总是太过沉重,当乱世,吃饱穿
暖已经是莫大成就,想太多是没有用的,痛快一日且痛快一日吧!”安义是方守仁的字。
听到舅兄这一番似是而非的道理,方守仁也笑笑说:“大哥还是这洒脱。”
方晴觉得舅舅还真颇得几分魏晋风流。
惜有魏晋风流的吴明辉一句话是:“我都闻到香味了,这好长时间没吃全菜码的面条了。要说猪肉丁炸酱是好,但还不如雀肉的,那才真当得上香而不腻个字。”然后就细细地讲起各种炸酱及炸酱面的讲究。方晴听得津津有味,你别说,舅舅就是有学问。
有学问的舅舅偏生了个爱拆台的闺女:“阿玛说起来头头是道,不知道还以为是厨道高手,其实连包个饽饽都不会。”
吴明辉不以为忤:“丫你就不知道了,君子远庖厨啊。会做的是厨子,我是会吃的,我看报纸上有个词,新兴的,叫什来着?对,美食家。听听,听听,‘家’。”又惹得一众大笑起来。
多年后,方晴在异国他乡喝加冰的乐时,不只一次想起那个明媚的午后、好喝的酸梅汤和舅舅一家,当然还有那顿好吃的炸酱面。
方晴也觉得舅舅家的炸酱面格外好吃,兴许真是因为面条劲道的缘故,方晴觉得。
第二天两个表哥都要上班,大表哥是皮鞋厂工人,二表哥是小学教员,都早早就走了。吴家唯一的男丁吴明辉亲带领妹妹一家游览阔别已久的京城。
吴氏说昨天坐车还腰酸呢,逛什京城,我还是在家跟嫂子说话吧。赵氏年轻媳妇也不好意思去逛,就说在家陪老姑说话。剩吴明辉方守仁和芙蓉方晴,俩老爷带俩丫头就上了街。
吴明辉和方守仁去哪,琉璃厂呗。买买旧书,品品字画,看看玩意,就是惬意的一天。芙蓉觉得还是大栅栏好玩,但也不好硬拗着去。方晴是看什都新鲜,绝对的乡人进城,对去什地方一点意见都没有。
要说京城是真大,几个人先人力车再电车再步行,足足折腾了小半天才到琉璃厂。吴明辉方守仁带着俩丫头,一家店一家店、一个摊一个摊地逛将开来。
琉璃厂的旧书摊真是多啊,什书都有,让爱看闲书的方晴有耗子掉进米缸的感觉。又有那多字画店,虽对古字画鉴赏并不在行,但看书画的功力方晴谓还有那两分。
方晴觉得那幅老莲的《品茶图》就不像是真的,虽说纸张装裱都像是旧的,但笔画太多拘谨,没有应有的洒脱不羁。
琉璃厂除了古字画、假古字画、名人字画外,也有名不见经传的时人字画,或摆摊售卖,或请店家代卖,不一而足。
方晴看到一套幅美人图,那水平恐怕比己还不如些,竟然也装裱了摆来卖,关键是竟也有一个穿绸褂的胖大叔去问价。方晴骇笑之余,不由得暗得意,想着若有朝一日沦落京城还卖画为生。正想着呢,看一个戴眼镜穿破旧长衫的年轻人被店家礼送门。
“您这画在这代卖都半年多了,还没有卖,本店店小利微,恐怕不适合先生画作代卖,先生且把大作收起来去别的有名气的店试试,或有慧眼识英者。”话虽客气,但意思却明显,那年轻人面皮薄,抱着己的几轴画冲那伙计拱拱手走了。
方晴在心里叹气,看来还是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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要沦落京城卖画的好。
芙蓉虽也被教着认些字读过两本启蒙的书,却并不在这上面着心,更不懂书画,看父亲和姑父都围着旧书摊和书画之类打转,便拉住方晴:“晴姐姐别看这逗闷子的,多没意思,咱看好玩的去。”
方晴不忍弗了芙蓉的意思,便跟表妹一起瞎逛。
芙蓉喜欢看漂亮的瓷器玉器珠宝。芙蓉的爱在于看什都是好的,却并不两眼放光地想占为己有。不管是金碧辉煌的头面还是光洁水润的玉器,芙蓉评价都是“真好看”,然后接着看一件,完全遗传了父亲的洒脱性情。
方晴揣度着表妹对这些东西的喜爱大约与对春花明月的喜爱差不多。
方晴芙蓉走马观花很快就把品头论足的方守仁吴明辉落老远。
转角处有个叫远洋斋的,卖的多是西洋风味的东西,从钟表摆件到珠宝首饰,什都有。
芙蓉招呼方晴看一个珐琅玫瑰银首饰盒:“这个真好看。”
“呵,你这会子说了有五十个真好看了。”方晴笑话她。
“这个是真好看。”芙蓉并不介意方晴的揶揄,坚持说。
方晴仔细看,也点头:“是好看,像是个有年头的东西。”
因姐俩说得热闹,招来了一边擦花瓶的伙计。
伙计上来先戴高帽:“小姐真是好眼光,这是英吉利国当年给慈禧老太后装贡品的盒子,后来被太监倒腾来的。您看,普通的舶来品没有这精致的。”说着拿来放在柜台上,又打开盒盖让方晴芙蓉细看。
盒子虽只掌大,却分三层,里面铺着上好的藏蓝色西洋丝绒,如果放珍珠之类使之更显夺目。盒子内壁上是浮雕的长翅膀的西洋女仙,也是栩栩如生。伙计把盒子翻转过来让方晴芙蓉看盒子底上的西洋文字,以证明所言不虚。
“因东家要钱急用,这英吉利国的贡品盒子才卖20块,就是街上银楼现打也要这个价钱,又没有这样的好掐丝珐琅。两位小姐莫要错失良机。”伙计趁机推销。
“方小姐——”方晴正要遗憾地表示钱不够时,突然听到有人叫,扭头一看,屋里进来两个年轻人,其中一个是火车上遇到的郑先生,和父亲相谈甚欢那位。
①信远斋的酸梅汤部分参照梁实秋先生的文章《酸梅汤与糖葫芦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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